不知是否真是心有灵犀，我正计划着要走一趟布朗山访茶，便于一周之内收到了三位不同朋友分享的老班章生茶，邀我辨其真伪。
这年头，对于炒得火热的天价茶叶，鉴定真伪的是一件容易得罪人的事情，稍不注意便十分尴尬。三款茶样中，确实有一款的气韵较为接近老班章，只能说接近，茶一离开老班章寨子，考量诸多因素，大概也难以铁口直断了。坊间曾流传过“老班章”的配方：用毗邻老班章的两个寨子——老曼峨与班盆等量拼配，用老曼峨大树茶的苦底回甜、班盆大树茶的香气来组成“老班章”，只要原料的品质优异、所选的叶底相似，还真能媲美正品。能喝到这样的高仿老班章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。
为了产品，我不能免俗地走了趟老班章。现在的老班章已不同以往，不再只是传说中的“土豪寨”，在春茶产季造访，随处可见极具“仪式感”的管理方式。
一路上山至少有两处查车的岗哨，目的是为了避免外来的茶混入，用来保证当地茶的“根正苗红”。而寨子口又有一组人马在外登记，除非寨里有熟人，现场电话确认后才可放行。如果只是普通游客，则必须徒步或花钱搭乘寨子里的“游园车”入境。就算享有开车进入待遇的，车子也只能到熟人家里，如果车行脱离两点一线，就要罚款。这一系列足以媲美国家重点保护区的管理，大概只为了传递一个信息——我们的茶是货真价实、最最珍贵的。
一处老班章，十多种风味
当大家都说一款茶好的时候，大概能见到两种极端的表达以凸显自己的品位。要么就大赞此茶之完美与难得，做出一副自打娘胎里就是好茶养大的模样，将自己的品鉴能力说到可以区分每一棵树、每一个小产季乃至采摘批次，甚至嗅一嗅香气就断定是哪个师傅做的。要么就反其道而行，众人点赞的我偏瞧不上，甚至引经据典，从古代贡茶到说到现代生物化学，不论古今皆为我注脚，以佐我为首席专家。前一种方式是土豪心态作祟，心理的满足多过真实的品鉴，而后者则往往是先入为主的性格给自己设了限，久而久之自然就无法接触到好茶了。
一款茶可以享有盛名，必定有其过人之处，其富有代表性的精品，往往有可圈可点的优异品质，让人难以忘怀，老班章也不例外。班章王，易武后，老班章茶多质感厚重、浓稠如汤，茶汤过喉有下坠感，回甘迅猛，发热通透，茶气十足。同时又强中带细，回味有绕梁三日的甜韵与美感。这种美好的茶汤还极具辨识度，只要多喝几个标准样，其它的“老班章”，一入口，便知道味道对不对了。
老班章虽为普洱茶之上品，但粗制滥造的也并不少见。若是质量水平不达标，纵使是寨子里的原料，也不见得能和周边的茶有多大差别。尤其茶叶并不全然是产地导向，其茶园管理、产季、采摘、树龄、工艺等，无一不影响着成茶的品质。这趟上山，除了走访一位定向的茶农朋友之外，又随意游走、试了几家的茶。同样在老班章寨子里，有些茶确实达到“老班章”的级别，而其他的多是又苦又涩，也有些茶汤粗糙、饮之如碎石刮舌，也有些带着烟火气，可谓一茶百味。即便如此，上山路上的重重哨卡一再确认车内干净、没有夹带其他片区的茶，实让人难有理由质疑弄虚造假。
这与市场经济的驱使有关，老班章的名气太大，大到茶叶随随便便就可以卖得天价。“老班章”三个字所代表的，或许只能说明独特且优越的鲜叶品质，而不涉及后续的加工制程。令人惋惜的，此行目之所及，就有使用新式的滚筒式杀青的做法，滚筒杀青做不到传统铁锅杀青闷、抛结合的炒茶手法，容易把茶炒坏，加之杀青前的摊晾时间不足，做出来的茶往往又苦又涩，无疑是糟蹋了老班章得天独厚的茶青原料。
仓储or生喝
品质低劣的老班章，未必能和其他山头的高品质大树茶一样适合“生喝”。
也许是要求较高，大多数的普洱茶生茶被排除在“能喝”的序列之外，取而代之的是仓储的概念。“新茶喝不了没关系，放一放就好了。”因此，普洱茶除了原料和杀青工艺，仓储也成为一门重要的技术，讲究的是如何让茶一步步跨入“能喝”的门槛。不能喝的时候不值几个钱，放上几年刺激性物质转化了，茶能喝了，自然就能卖钱了，于是投资普洱茶成为一个打理闲钱的项目，演伸出许多附加的价值。
我不好将这种行为简单粗暴地归咎于“炒作”，确实是因为能“生喝”的普洱茶要求太高，并非一般的消费市场所能轻易取得。大宗普洱茶的生意是走量的，称重单位往往数以吨计，在大厂工业化生产线的加持之下，以机器烘干取代传统低效率日晒干燥的工序，许多刺激性物质未及转化，不能生喝的茶开始充盈市场，也贡献了不少gdp。这就是为什么同样喝“生茶”，却出现几种截然不同的评价。
诚然，从地方产业来讲，小树茶、台地茶才是支撑经济的大柱子，而大树茶的原料固然昂贵，制作得宜的生茶风味绝佳，却把持在部分村寨人民的手上，形成不了规模。强调仓储概念，通过仓储技术调空温度、湿度，为茶创造一个良好的转化空间，虽然原料的起点不高，却能为大宗生产的“标准茶”找到活下去的理由，还能满足大众消费的需求。数年之后，殊途同归——能喝。
去年，某知名茶企为了卖“老班章”，植入南糯山村民的照片来代言，引起一阵挞伐。没办法，只能说老班章太好卖了。很吊诡的是，到了老班章这个级别的茶，好像就很少强调仓储了，兴许是茶好卖要趁早卖了换现金，兴许是茶够好能生喝，不必刻意沾染岁月的沧桑之味，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因素，不得而知。
能喝、喝了不伤身体，是所有茶类饮品的底线，而牵动这条底线的关键，确乎是天然环境、茶园型态和制作工艺，与山头、村寨乃至包装上的名字，反而未见得有直接关系。老班章的茶确实是好，有其独树一帜的风格和不可替代性，但老班章寨子同样制造出不少低于水平的劣质茶。放诸市场，仅凭老班章三字，又能代表什么呢？
作者简介
陈重穆，北京大学博士，三联生活爱茶产品经理。深入茶山访茶、制茶12年，从事茶学教学4年，对时下流行的茶艺、评茶系统有所反思。冀望以茶为本，将“茶”更接近本真的面貌介绍给读者们。